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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宿红

温宿红
  农业产业化的浪潮如今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广袤的乡村大地,它在给农民们带来福音的同时,也有可能造成一些事实上的遗憾。比如,一些传统的优良作物品种,在被排斥在规模化推广范围之外以后,有可能在不为人知的山野静静消逝——如同很多口耳相传的故事与诗歌,如今,我们只能回忆那些曾经存在的吉光片羽。

 

   距离温宿城区6公里,阿温公路的中段,这样的故事正在发生。

  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院落,就座落在阿温公路旁边,与公路距离20米。院子里,像大多数的南疆维吾尔族农家大院一样,有果园、葡萄架、小毛驴、拖拉机。男主人憨厚淳朴,言语间透出风趣;女主人勤劳能干,腼腆里不乏热情。

   但是,与所有农家大院不同的是,这个院落里有一种独一无二的东西——正房前,那看似普普通通的葡萄,正是一种面临消逝命运的稀世品种。这种葡萄,温宿县园艺站把它命名为“温宿红”。现有的资料表明,这种葡萄原先仅仅分布在温宿。目前,除了温宿县园艺站存有部分之外,只有这座普通的农家大院里尚有孑遗。

   男主人名叫吐尔逊·买木提孜。他说,“温宿红”只有1.4亩。

  野史·正史

   吐尔逊·买木提孜今年59岁,他所在的村子是托乎拉乡库如力村六组。在他的口中,除了觉得自家的葡萄特别脆甜之外,并不觉得“温宿红”有什么特异之处。唯一让他感到有点惊讶的是,最近五六年,在他走过的所有葡萄园里,他都很少发现跟自家院子里一样的葡萄品种。

   他种这些葡萄有18年了。他说,园子里的这些葡萄原先是他爷爷种的,他小的时候,有些人家的院子里种得有这种葡萄,不过不太多,一般就是四五棵。后来,种这种葡萄的人就越来越少了,周围村子里他也没见过,这个村子里就他这里有。

   这些描述从一个侧面说明,“温宿红”应该是具有百年、数百年或者上千年历史的一种土生葡萄品种。或许,穿越汉唐时代的烽烟,以“温宿红”为原料酿造的葡萄美酒,曾经出现在西域各国君王的玉杯中,或者是汉唐戍边将士庆功时的金爵里。“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饮琵琶马上催”,这葡萄美酒可能正是出自“温宿红”。

   温宿县委宣传部的同志说,根据他们手头掌握的资料,“温宿红”除了这里,在全县基本绝迹。为了保护这一品种,温宿县园艺站存有标本,并且已经开始向外推广这一品种。

   而在一本残旧的温宿民间故事集里,我们发现了一则关于“红玉葡萄”的传说,是这样的:

   西汉年间,姑墨(注:即今温宿)国王身边有位善于打猎的仆人伯克里,十四岁那年就被征召跟随君王年少的九个王子、一个公主练习马术、射箭和打猎。天长日久,伯克里赢得了君王唯一的宝贝女儿那孜古丽公主的爱恋。不久,国王得知两人的恋情,大为震怒,强行将伯克里抓捕入狱,并且准备将那孜古丽公主尽快嫁人。

   但是,坚贞不屈的那孜古丽公主伤心欲绝,宁死不另嫁。为了让公主断绝与伯克里之间的爱恋,国王下了命令,在王宫的白玉葡萄园里,伯克里被秘密处死,血染葡萄架。公主得知后,在葡萄架下安放了自己的床,每天用眼泪浇灌犹如白玉石一样的葡萄,十年过后,白玉葡萄园所产的葡萄,皮渐渐变成了鲜红色,果肉白中透着淡淡的黄色,内有两枚小小的果核,恰似两人跪地而坐葡萄中,葡萄香气扑鼻,吃在口中甜脆无比。

   那孜古丽公主去世后,人们为了纪念他俩的坚贞爱情,偷偷地从王宫葡萄园里移栽出了那株被公主的眼泪浇灌的葡萄藤。一时间,姑墨“红玉葡萄”名扬西域三十六国……。

   这则传说,疑似“温宿红”之起源,或称野史。

   而在温宿县园艺站有关资料里,对“温宿红”是这样描述的:温宿红,欧亚种,是当地农户庭院葡萄中选育出的一个晚熟葡萄品种,其亲本组合不详……,果粒圆形,平均粒重9克,果粒大小整齐一致,果皮粉红色或深红色,果肉硬脆味甜,在新疆温宿地区4月5日萌芽,5月29日开花,8月中旬果实上色,10月中旬果实完全成熟,从萌芽到果实成熟约需160天左右,晚熟品种。丰产性好。耐贮藏运输,在-1℃条件下可贮存到第二年4月份……

   这段描述,虽不如野史传说那样动人,但是却有着科学的理性,可称正史。

  红提·温宿红

   就果肉品质而言,“温宿红”与当今风靡世界的“红提”完全有一拼。甚至就多数品尝者的的观点来看,“温宿红”的口感应远胜于“红提”。但是,如今的现实是“红提”的名气远大于“温宿红”,两者之距犹如天壤。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,可能是前者产量更高、适应性更强、规模化种植技术与模式更加成熟,从而能够保证种植者能在相同的投入情况下获得更大的产出。这些因素,注定了“红提”与“温宿红”有着不同的命运。

   实际上,这正是一些作物品种得到推广、而另外一些作物品种只能消失的原因之一。假设植物有知,那么那些正在面临消逝的品种,也许正在诅咒人类社会的偏见和功利——正如王小波在小说《白银时代》中所揭示的主题那样,植物们也会认为,世界的同质化正在抹杀个性,这对它们的生活而言也是一场灾难……

   抛开这些复杂的话题不谈,现在让我们看看“温宿红”与“红提”的不同。

   我们来到这里,正当金秋十月,如上所言:“10月中旬果实完全成熟”。热情的吐尔逊·买木提孜搬来高凳,剪下了最红的一串递给我们。

   一掬清水里,清洗过的“温宿红”颗颗如珠玉,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夺目。取出细看,每颗葡萄大小均匀,颗粒饱满,果皮从粉红到深红过渡自然,在阳光的直射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,令人垂涎。

   放入口中,轻轻一咬,薄薄的皮质便即绽开,散发出一股扑鼻的果香;慢慢咀嚼,脆甜的果肉在齿间经久徘徊,能够让人充分领略到新鲜水果里那种阳光的味道,正所谓齿颊留芳。奇妙的是,果肉的硬脆与糯软似乎在这里形成了完美的统一,在尖牙利齿的轻易切割下,细心的人能够感觉到,果肉没有像别的葡萄那样成为迅速成为鲜甜的葡萄汁,依旧是彼此独立的一片片的个体。这种硬脆与糯软相统一的个性,正是“温宿红”独立于葡萄之林的品质之一。

   当然,当一片片果肉与果皮最终消逝在齿间,它也会如同别的葡萄那样成为鲜甜的葡萄汁。但是请注意,除了两枚小小的果核,你的口中不会留下一点果渣。包括果皮在内,都已经融化成了鲜甜的葡萄汁——有经验的美食家都知道,食后是否留渣,正是区分新鲜果品肉质是否纯粹、品质是否优良的极为重要的特征。

   由以上,我们可以得出结论,至少在我们目力可及的范围内,“温宿红”的品质不低于任何一种葡萄,包括“红提”在内。

   但是,“温宿红”葡萄的衰亡依旧是事实。这种并非自身原因而导致的衰亡,令人深感惋惜。

  90后的生活

   在爷爷过世后,吐尔逊·买木提孜开始独立管理家中的葡萄园。他说,这种葡萄,原先在村子里种的就不多。1988年以前还经常能看到,1989年搞起家庭联产承包制后,村子里的人都改种水稻,院子里的葡萄品种也换成了产量更高,更能抗病虫害的品种。

  吐尔逊·买木提孜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品种很稀少,需要好好保护。这个村子传统是种水稻的,对吐尔逊·买木提孜来说,他现在最发愁的是水太多了,土地太湿。原先这里水稻种得少,基本上是沙土地,很适合种葡萄。但是经过多年的改造,土壤状况现在变化很大。由于土地太湿,吐尔逊·买木提孜这1.4亩葡萄园一年只能产3吨左右。

 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,随着株数的不断缩减,如今的“温宿红”只能偏处一隅,深藏民间人未识,成为吐尔逊·买木提孜家中一道不为人知的风景。吐尔逊·买木提孜说,种这个葡萄很麻烦,它比较娇气,雨水多了不座果,地太湿了容易烂根,两三天就需要开开沟翻晒土地,并且添加干土;要结出好葡萄,还有很多技术活,村里的人都不会,所以慢慢地就没人种了。

  每公斤售价两到三元,这1.4亩葡萄园每年给吐尔逊·买木提孜带来4000多元的净收入。他说,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葡萄,只是觉得很好吃。他在巴扎上卖葡萄的时候,也是别人先尝着好吃了才买。

  十八年就这样过去了。所幸的是,由于吐尔逊·买木提孜的辛勤劳动,这1.4亩的“温宿红”终于在这里存活和繁衍,而且成为受到园艺部门特殊保护的品种。近两年,村子周边包括县城的人们渐渐知道了这里的“温宿红”。每年十月初,吐尔逊·买木提孜的“温宿红”就开始上士。我们到这里的那一天是10月12日,正是肉孜节前一天,吐尔逊·买木提孜说,肉孜节一过,他这里的葡萄就全部卖光了。

   ……,正当初秋时节,明亮温暖的阳光一如千百年来一样照耀着大地。关于“温宿红”的前世今生,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信息。但是那些与它有关的人们的生活,依旧应该在我们的视线之内。如果我们用心灵去体察,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,那些故事都将带给我们一次感动和思索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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